苏珩和苏湛
五岁的苏湛脸蛋很圆，五官也没有现在清秀，又被他那个尊贵的母妃喂得身子也很圆，一开口一嘴奶气。
苏湛特别喜欢扑到苏珩身上，让苏珩抱。苏珩不过比他大两岁，只能勉强抱圆实了苏湛的腰，一提气把他给抡起来。
宫女们笑盈盈地围着他们，以防他们摔倒，喊着，“大公子当心！小公子你别乱动！”
苏湛紧紧搂着苏珩的脖子，苏珩气都喘不匀，力气使不上一松手，苏湛就掉草地上了。
好巧不巧，这幕就被刘夫人望见了。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请罪。苏珩站在原地，生硬地向刘夫人请安。
苏湛没哭，鼻子都没皱一下，显然摔得不重。可是刘夫人一脸痛彻心扉，扑过来对苏湛又是吹又是摸，生怕出一丁点儿差池。她横眉冷目地看了一眼苏珩。
苏珩毕竟是尚夫人之子，就算尚夫人身份不如她尊贵，她也不好当着宫女的面对苏珩发作。
“大公子啊……”刘夫人刚准备说几句。苏湛就挣脱了她脂粉气浓厚的怀抱，一把拽住苏珩的衣角。
“王兄，王兄。”
他看看苏珩又回头看看母妃。虽然他年纪小，也学会了察言观色。似乎很想安慰苏珩，却不知道怎么说。
“湛儿，跟娘回去。”刘夫人把儿子揽过来，“别缠着大公子。”
苏湛不太愿意跟刘夫人回宫，希望苏珩能留留他，拽着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松。
苏珩拨下苏湛的手，恭恭敬敬的行礼，“刘夫人慢走。”
苏湛心里忽然觉得委屈，他知道苏珩生气了，可是摔倒的明明是我呀。王兄真不讲理。
刘夫人牵着苏湛转身就走，完全没把苏珩当回事。
苏湛扭过头，发现宫女们都跟着他们走了，只有苏珩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原地。
王兄看起来好孤单啊。刚刚还倍感委屈的苏湛顿时什么都忘记了。
“母亲。”
“怎么啦，湛儿？”
“为什么我很少见到王兄的母妃陪着王兄呢？”
“尚夫人身体不好，需要调理。自然不能陪他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也没有宫女內侍们围着王兄？”
“……大公子不喜欢吧。”
“唔，我知道，王兄只喜欢湛儿陪着他。”
“……”刘夫人轻轻按了按太阳穴。
后来，苏珩被送走了。
苏湛被刘夫人带到温泉宫去玩，回来时苏珩已经被马车带出了陈国地界。
苏湛当时并没有意识到，到他国为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他非常担心苏珩，他觉得以王兄的孤僻性子，到了卫国肯定更没人跟他玩了
他天真的以为，苏珩只是去卫国玩几天，玩几天就回来。
“王兄回来了吗？”
苏湛时不时地问起宫女。
“奴婢不知道。”
“母亲，王兄什么时候回来啊？”
刘夫人冷冷一笑，“大公子兴许就留在卫国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？不是只去玩几天吗？”
苏湛慌了，留在卫国了？陈国才是王兄的家啊不是吗？
“湛儿，别管他了，宫里有这么多人陪你玩呢。”
“谁要他们陪！”
苏湛一通生气，他们只会围着我傻笑，围着我下跪。
“我要去卫国找王兄！让他回来！卫国有什么好的！我要去找父王！”苏湛孩子脾气上来了，他大叫大嚷，推开刘夫人。
刘夫人恼羞成怒，扇了他一巴掌。
“放肆！”
苏湛捂着脸，眼圈一红，憋着的委屈顿时如泄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。他抱着刘夫人的腿，呜呜大哭。
“湛儿乖，母亲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苏湛什么也听不进去。他委屈极了。
为什么母妃要打他？为什么王兄再也不回来了？他搞不懂，他不明白。他只是很伤心，为什么一夜之间都变了？
半年后，尚夫人就过世了。陈王很伤心，休朝三日。
苏湛只是在过年时看过尚夫人一眼，尚夫人很温柔，苏珩和她长得很像。尚夫人摸过苏湛的头，还给过他一块糖。可是刘夫人把糖扔了。
又过了三年，苏湛终于明白，苏珩入卫国为质子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他渐渐明白，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。他也明白过来，为什么苏珩不能像他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地大笑，不管不顾地发脾气。
他不喜欢舅舅刘韫，但同时很清楚一点。如果不是刘韫的势力，被送去卫国的也许是自己。
那苏珩还会回来吗？
苏湛决心，无论如何也要让苏珩回来。他要在陈宫里造一座最华丽的宫殿给苏珩居住，要派最强悍的禁卫保护苏珩，要让最听话的內侍们服侍苏珩。
这个想法在苏湛内心扎根发芽，成为他的一个信念。
十年时间，让苏湛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，俊秀漂亮的青年。他充满理想抱负，很想大展宏图。
他隐隐觉得，王兄很快就可以被自己接回来了。
但，苏湛没想到的是，苏珩自己回来了。
那天，高子明疯了似的去叫他。
“二公子！大公子回来了！”
苏湛惊得手一松，弓箭飞了出去，扎进了地里。
“你再说一次！”
“大公子苏珩回来了！”
苏湛死死扣住高子明的手臂，子明是他的伴读，与他关系最好，不会骗他。
“在哪里！”
“在，在……”
“快说啊！”
“在大殿前，正等着大王召见……”
苏湛一把越过高子明，冲了出去。
“二公子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衣人，看起来特别厉害呢。”
这后半句，苏湛是听不到的。
他健步如飞，一盏茶的功夫就冲到了大殿附近。大殿前围着很多人，苏湛一眼就认出了苏珩。
苏珩又瘦又高，脊背挺直。虽然已经长大了，可是苏珩的五官还是跟小时候很像，依旧眼神温柔。
苏湛兴奋极了，那就是王兄啊！王兄从卫国回来了！王兄还认得他吗？苏湛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，没有多想。
苏珩被人群包围着，那些人对他或怀疑或蔑视，或惧怕或疏离。苏珩太习惯这种眼神的审视了。
如今陈国的半边天下已经是刘韫的了。
除了父王，还会有谁希望他回来呢？
……湛儿？苏湛会吗？
苏珩握紧拳头，亲情在王权政治中究竟有多少分量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。陈国是他的家，可是也抛弃了他。
苏珩在卫国十几年，无数次地想办法写信给父王，求父王接他回去。可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，杳无音讯。
苏珩曾觉得，只有他死了，他的尸首才能回到陈国。
但没人会在乎他的死活。如果他死了，父王会用别的条件与卫国交换。
苏珩闭上眼睛，他感觉不到任何归国的喜悦。
“苏珩。”
白子画的声音将他从灰暗的记忆里唤回。
苏珩莫名的信任白子画，这种信任究竟因何而起，他也说不清。
“你脸色苍白，没事吧？”
苏珩摇摇头，他越过人群，在不远处的石柱旁看到一个华服青年。
“湛儿？”
苏湛发觉苏珩在看这里。他僵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。他方才还觉得，苏珩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性子孤僻，只有少数亲密之人可以亲近。
可是……
那个白衣人一叫苏珩，苏珩就会看着他，全神贯注的听他说话，神色温柔。
苏湛冷静下来，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。
苏珩根本不是孤僻的性子，也不需要他陪伴。只是当年因为母妃的关系，宫里的人都在疏远苏珩。
只有他苏湛像个傻瓜一样，以为苏珩需要他。因为他是刘夫人的儿子，自然不用顾忌刘家的势力。
其实苏珩陪着他的时候，是不是早已满心厌恶了？
是不是早已恨他入骨，却还要咬牙忍耐？
因为舅舅的一封奏折，苏珩被送到卫国，失去自由，任人宰割。而他自己却养尊处优地深居宫中，享尽荣华。
苏珩一定恨死刘家的人了。
怎么办呢？
事情不是这样的。
他是真心喜欢王兄，才会跟王兄玩的。
他也不想父王将王兄送走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“阿湛，你是阿湛吗？”
苏珩走到了苏湛的面前。
苏湛愣愣的看着他。
苏珩笑了，拿手比了比苏湛的个子，“阿湛长得好高啊。我都认不出了。”
苏湛顿时觉得什么都没变，仿佛苏珩没有去卫国，只是去陈国某个地方待了十几年而已。
“王兄还跟以前一样。”
苏湛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来。其实他很清楚，苏珩早就不一样了。
他想不到能说什么，说，欢迎王兄回来吗？他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。
“阿湛还能记得王兄啊。”
为什么不记得呢？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啊。
难道在你心里，我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吗？
苏湛无端端的想起小时候那件事，想起那天苏珩把他摔在草地上，母妃硬把他带走的事。
那天下午，苏珩冷淡的态度让他很委屈，可心里不难过。
可是现在，苏珩笑眯眯的跟他寒暄。可他很清楚，都变了，不一样了。
那天是两个兄弟在闹小脾气，小孩子忘性大，很快就会和好。
而现在，他们的背后站着两股势力，他们之间隔着十几年的疏离和仇恨，再深厚的血缘亲情也填补不好的深渊。
“王兄。”
苏湛无意识的抓住苏珩的衣角。
苏珩脸色微变。他突然很想哭。可是现在的他早已哭不出来了。
“走吧。”苏珩拍了拍苏湛的肩膀，“去见父王吧。”
“嗯。”
苏湛低头，松开了手。
既然抓不住的，那就放开吧。